山里人格外爱秋天,是因为庄稼飘香,硕果累累,金光灿灿。这是庄稼人最开心的时候,也是最累最苦咒骂不止的日子。
三春不如一秋忙,一秋似虎又似狼。累折了腰,流尽了汗,庄稼汉也要甩开膀子使劲干。都是为了啥?都是为了过上祖祖辈辈都在盼,都在拼命干的好日子。啥叫好日子?小伙子一定会说:娶一个好媳妇。姑娘会说:嫁一个好小伙。大豆摇着脆声的铃铛,水稻弯着纤细的腰杆,玉米捋着沧桑的胡须哈哈笑:对,这就是好日子!鸡鸭牛羊满山跑,吃的喝的自己找。鸡往后蹬,猪往前拱,都能把肚子填个饱。十天八天不见影,再见面时肥又壮,叽叽嘎嘎闹得欢。
收成孬,乡亲们上火嘴起泡;收成好,乡亲们心里往外都是笑。泥里水里不算啥,汗珠子掉地摔八瓣,累死累活要把粮食全部收到家。撸起袖子,抡起镰刀,瞪起眼睛干呐,宁可累折腰。大车使劲装,小车连轴跑,马儿蹽得快,老牛拉得多。
小伙子站在山坡问姑娘:你家还有多少没拉完?
姑娘擦擦汗珠细声答:快了,估计还得七八天。
小伙子说:别着急,我家马上就完事,回头帮你拉庄稼。
姑娘答:不用,不用,起早贪黑太辛苦,咋好意思劳累你。
他是情哥哥,她是情妹妹,都是天下有情人。有情有义相对望,只是还没捅破窗户上的那层纸。
只有粮食到了家,心里放心才舒坦。四仰八叉睡大觉,不怕风吹雨打,何惧地动山摇——虽然炕上没媳妇,被窝里已经搂着金娃娃。抱着五谷丰登,枕着六畜兴旺,老爹老妈皱着眉头细盘算,还有一样大事没干完——儿子如今耍光棍,啥时能看见孙辈人?
周家的姑娘最漂亮,科学种田是高手,心细手又巧。
吴家的小伙身体壮,集约经营办农场,心里总把大事装。
郑家的女儿最孝顺,身似杨柳,面如桃花赛海棠,人人都说她是旺夫相。
王家的儿子有文化,大学毕业又把农民当,打开电脑看世界,互联网上卖新粮。
屯里的姑娘实在俊,蜂拥而至来提亲,一来就是一大帮;一家女来百家求,迎来送往乐坏未来的丈母娘。
屯里的小伙实在棒,人人都竖大拇哥,多少姑娘梦里都在当新娘。
为了儿女的婚姻事,多少妈妈望眼欲穿,多少爸爸抓耳挠腮。老人家其实瞎操心,年轻人心里早有谱,只是水未到,渠未开,不过鸡叫太阳不出来。
山乡有个偷着乐的美事,那就是收完庄稼开始造孩子。你可别不信,细看看孩子们出生的日子你就恍然大悟:可不是咋的——抱着庄稼的男人没有力气抱女人。收完庄稼的山里人这时最放松,最滋润,不冷不热最有精神头;关上门窗,满怀激情开始繁衍下一代。撒下种子就长芽,有芽有苗不愁长。十月怀胎不着急,明年瓜准熟。左看看,右瞧瞧,没人发令,没人串联,到时候就生出孩子一大把,差前差后没几天。大地是位伟大的母亲,慈祥的母亲,不畏辛劳的母亲,敞开无际的胸怀,喝饱了春雨,孕育出儿女万万千,犹如滚滚大江渊源流长。
添人进口是个大日子,古往今来就讲究,老奶奶扳着指头,不看黄历算吉祥:不要五月的春风,不要六月的花香,不要七月的杨柳,不要八月稻花扬,不要九月庄稼金壳黄,就等十月秋风荡漾。
如今有钱腰板壮,山里人就等这一天,伴着秋风娶媳妇,抱着新娘哈哈笑着入洞房。
屯南鞭炮响,那是赵家在娶亲;屯北锣鼓急,那是钱家在嫁女;屯东唢呐吹,那是孙家在放席;屯西唱大戏,那是李家的媳妇进了门。秋风浩荡,吹在爸爸脸上——爸爸笑得弯了眉;艳阳高照,照在妈妈心上——妈妈心花怒放。
都说女婿是半个儿,丈母娘心里还是有点不舒畅,躲在一边抹眼泪,好在姑娘没出这个屯,三天头上就回门。
秋天是娶亲嫁女的好日子,鞭炮齐鸣,像拖拉机轰轰隆隆在犁地,把屯子翻了个底朝上。四面八方来贺喜,欢天喜地挤坏了大门框。老的张着大嘴来喝酒,少的伸着巴掌要吃糖。办的是流水席,喝起来就是一下晌。左邻右舍吆喝着来跑堂,忙坏了老少爷们,还有七大姑和八大娘。装酒用大缸,喝酒用大碗,大席办在屯外的场院上。大鱼大肉可劲造,不喝醉了不散场。星星头上流成河,月亮来到村头上,小伙子迟迟不肯散,放下酒碗,晕晕乎乎,吵吵嚷嚷,挤眉弄眼闹洞房。
来源:融北湖
作者:李少华
编辑:梁俪葭